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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 男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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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雪遲是被門鈴聲弄醒的。

他翻了個身。有人親吻他的嘴唇,低聲說:“我去看看。”

男人離開床後,他才睜開眼睛來,臥室徜徉著軟木屑殘餘的焦香和昏睡的晨氣。他滿足地嘆息,在被子裏繾綣夠了從床下撿起喻江的睡袍穿上,下樓準備去找點東西吃。

餐廳裏有人,隱約有對話的聲音。

“您應該跟我說這件事的,這次我被完全蒙在鼓裏了。”

“這件事和你沒有關系,Briden。”

“您是不相信我了嗎?”

……

林雪遲推門而入,饒有興味道:“有客人?”

帶著窄邊羊氈帽的客人轉過身來。這是個看起來大約四十歲的男人,他的長相有點像日耳曼人,皮膚粗糙灰白如茫茫荒蕪的雪原,顴骨下兩塊肌肉顯得格外長,臉像一塊被拉扯過的面餅似的。從帽檐露出的縫隙中可以看出,他是個禿頭。

喻江皺了皺眉:“衣服也不穿多點,一冷就感冒了。”

林雪遲舔舔嘴唇:“餓了。”

喻江狀似無奈,指了指禿頭男人:“這位是Brien Gore神父,我的朋友。Briden,這是我的兒子,林雪遲。牛奶在冰箱裏面,自己去拿吧,我要和Gore先生先談談工作的事情。”

他是研究宗教的,和神父有所交集是很正常的事情。林雪遲想起自己衣衫不整的形象出現在神職人員面前似乎不太尊重,他有點抱歉,主動伸手打招呼:“您好,Gore先生。”

這位神父表情果然十分冷肅嚴厲,仿佛對林雪遲的失禮很生氣:“您好,Dr.Lim。”

“你知道我?”林雪遲有點意外:“喻江……我父親跟你說的?”

Brien很不客氣地回答:“是的。”

林雪遲勉強笑笑,繞過他去拿牛奶了。

等喻江將這位神父送走後回到餐廳,他的繼子已經快結束早餐了。

“Briden性格比較刻板,他不是故意對你失禮。”喻江在他臉頰邊親吻:“睡得好嗎?”

林雪遲看看他:“的確是我不太禮貌,我剛進來聽到你們好像在吵架,沒事吧?”

“我和教會在學術研究上有一些合作,他主要是負責幫我聯系相關神職人員並且提供背景資料。前段時間他休假回家陪母親,手上的工作交給了副手來做。現在回來了,就過來跟我談談工作進展的事情。”喻江把面包烤好,順手翻了翻報紙。

林雪遲點頭:“他看起來不像是美國人。”

“的確不是。”喻江說:“他父親是俄羅斯人,母親是美國人。”

“你還研究東正教?”林雪遲問。

喻江笑笑:“他父親屬於羅馬真實東正教,他母親則是山達基教的忠實擁躉。Briden有一個非常覆雜的宗教背景,他對各種各樣的宗教體系都非常感興趣。目前他致力於對美國小眾教派進行統計研究,前幾年他的研究組步履遍布美國各大州,訪問了不少邊區教會,對美國目前的宗教發展情況進行了系統性的統計,可以說是個非常踏實勤勉的研究人員。”

“能有這樣一個敬業的工作夥伴是好事。”林雪遲挑眉。

喻江沒有否認:“我也覺得很幸運。”

林雪遲拿起餐具走到他身邊:“就是性格不太好。”

他胸口細碎的吻痕從睡袍的領口露出,喻江看在眼底:“既然是工作,難免要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,Briden不是壞人,他只是……比較忠於自己而已。”

林雪遲把餐具放進水池裏,轉過身來:“他不會看出什麽來吧?我昨天晚上在你床上。”

喻江摟著他的腰,低下頭來吻他。林雪遲口中還有牛奶的香氣,他本來想推開,手剛一搭到喻江的肩膀上,他父親更加加深了這個吻。林雪遲嚶嗯一聲,腰有點軟,只好投入男人懷抱。

直到喻江結束這個吻,林雪遲低喘,面帶靦腆:“還要上班的。”

喻江輕輕他的鼻子,低笑:“Dr. Lim,我賠了兩萬美金給病人家屬呢。”

“兩萬美金誰沒有?”林雪遲嗔他:“你別想拿錢要挾我。”

喻江撫摸他的耳後:“我是希望你知道,我會一直支持你想做的事情。有時候你可以向我尋求幫助,無論是錢的問題還是別的問題都可以,我不會舍不得花這點錢。”

林雪遲有點臉紅,“嗯。”

喻江幫他拉好睡衣的袍子,他意外地非常喜歡看見林雪遲穿自己的衣服。

林雪遲湊過去親親他的嘴角:“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幼稚?”

“怎麽會?”喻江的手撫摸到他的臀:“你已經是一個非常有魅力的成年人了。”

林雪遲的膝蓋摩挲著他的膝蓋,他難得在男人懷裏享受這樣親密的時刻:“但是每次你一出現,我總覺得我還是只有十六歲。我有時候很討厭自己依賴你,真的,非常討厭。”

喻江莞爾:“雪遲,你讓我覺得你好像非常看不起自己的感情,實際上它很可貴,至少對於我來說。我們是家人,我們本來應該互相依賴。”

“你也會嗎?”林雪遲環著他的肩膀,單純地看著他:“我對你來說,也是依賴的對象?”

喻江一只手撫摸他的唇瓣,點頭:“當然,我比你想象得更依賴你。”

林雪遲從喻江深沈的目光體會到了他的感情,他明白了為什麽Titus Lynch會這麽嫉妒他。

年輕的林雪遲曾經覺得,像是喻江這個年紀的人是不太善於談感情的,或者說他們對於感情的需求已經沒有那麽高了。他下意識覺得,理智將會代替情感成為中年人的主要精神方向。因為只有二十歲的小夥子感情容易泛濫,中年人是絕不應該這樣的。所以當一個五十歲的長輩表現出來他的情感需求的時候,當他流露出“真心”時,總會讓人覺得彌足珍貴。

或許Titus Lynch也是這樣想的,他把這位值得尊敬的長輩的感情看得太過稀有,如若能獲得一點,那將是極大的尊榮。當他看到林雪遲的時候,他知道自己將很可能失去喻江的“真心”。這種“真心”未必是愛情,哪怕僅僅是一點友誼也是非常值得利用的。喻江的確沒說謊,他不是甩著生殖器來鼓吹這場爭風吃醋的戲碼,但他利用了年輕人對中年人感情的不理解,這和同情戀沒有任何關系,這是一場“感情崇拜”。

“但我覺得你父親對你是真的好。”Walter這樣說。

林雪遲挑眉:“我沒說過他對我不好,我知道他的真心。”

在說出這個詞的時候,連他自己都驚訝了一下。

Walter毫不知情地開玩笑:“看來你和你父親之間的關系緩和不少。兩萬美金能換來父子和睦,也算值得了。這是不是印證了中國人那句‘塞翁失馬焉知非福’?”

林雪遲未置可否:“你不覺得我很丟臉?”

Walter聳聳肩膀:“誰還沒有丟臉的時候,只要你足夠不要臉,生活會變得愉快很多的。成年人的日子不就是這樣嗎?”

林雪遲笑笑,“這倒是沒有錯。”

周一早上開完例行診會,林雪遲還要趕一場專家會診。脊椎科轉來一個頸椎瘤病人,位置長得特別不好,他的主治光是為從哪裏入路就吵了好久。林雪遲到現在還沒來得及細看病例資料,喻江一早上把他堵在廁所裏差點擦槍走火了一回,五十歲的老男人如狼似虎起來林雪遲有些招架不住,他甚至後悔了那天晚上爬上男人的床。

Walter順路給他帶了一杯咖啡上來,兩人經過住院部後廊,側身樓梯口湧出十來名FBI帶槍而入,朝著住院部的病房奔跑而去。

林雪遲神經一跳,Walter站在他旁邊,眼神好奇地張望:“出什麽事了?”

林雪遲搖頭:“不知道,醫院裏面有人行兇嗎?”

護士長從他們身邊擦過,解釋道:“A67的病人死了,太可怕了!”

A67是兒童病房。林雪遲和Walter相視一眼,急速往病房方向走去。病房外已經被FBI進行了封鎖處理,外面圍著三三兩兩的護士和病人。病房門關著,林雪遲看不到裏面的情況。一名探員從房門口出來,他拿著電話說:“我這裏還需要一組清理人員。”說著他在人群中掃視了一眼,目光落在林雪遲的身上:“Dr.Lim,又見面了。”

林雪遲點頭,這正是那位帶著林雪眉小腦到家裏來拜訪的探員:“您好。”

兩人握手。探員神情覆雜道:“或許你應該進來看看。”

林雪遲走了進去,原本在為現場拍照的攝像人員隨即推開為他們讓出空間。

拉開淺黃色的簾帳,原本擺放病床的地方空蕩蕩的。一個男孩懸吊在半空中,脖子被細鐵鏈環繞圈住,掛在從天花板伸下來的不銹鋼吊瓶勾上。他耷拉著灰綠色的腦袋,頭發全部被剔除,露出潔白柔軟的腦袋。頭頂上圍繞著一圈細細的黑色縫合線,深深紮入潰爛的頭皮裏。血液從那縫合線裏漏出來,在他臉上淌過細密的血痕,然後滴落在地上,形成幾塊小型的血窪。男孩無聲地睜著眼,挑起凝固著厚厚血漿的眼睫用灰白的眼球望著他。

林雪遲差點將手裏的咖啡摔在地上,他死死盯著男孩腦袋上那圈醜陋的縫合線,那一行黑色的針腳如黑蟲般密密麻麻地爬進他的心裏。

“死亡時間超過五個小時,屍體已經完全僵硬,血液凝結發黑。兇手這次做得似乎有些敷衍,沒那麽精致,他甚至來不及止血就給他做縫合了。”探員說。

林雪遲不自覺走上前一步,想碰一碰那個光禿禿的腦袋。

探員在背後制止了他:“別動!”

林雪遲從恍然的驚駭中震醒,猛地把手縮回來。

警官將他拉後一步,用眼神指了指懸掛的腦袋:“要不要猜猜他的左小腦還在不在?”

林雪遲打了個寒顫,強作鎮定地回看他:“你的意思是這又是一起‘舊金山左小腦’事件?”

“如果不是的話,市警方就不會叫我們來接管這裏了,他們總不會被一個懸掛的屍體就嚇破膽。”警官冷冷地說:“顯然兇手打算擴張版圖,把手從舊金山往華盛頓來伸了。”

法醫正在聯合清理人員將屍體從空中解救下來,放入屍體袋裏。

探員看了看他說:“遺體要回到本部才能進行下一步細致的分析,你要不要跟我們來?”

“我?”林雪遲說:“為什麽?我能幫你們做什麽嗎?”

探員看了看屍體,將林雪遲拉到一旁低聲說:“如果這次真的是舊金山的那位開顱者做的,你認為他為什麽要消失七年之後突然在這時候出現?”

林雪遲的眼神瞥向後方的屍體,他心裏覺得異常難受,百轉千回吐不出什麽字來。

“Titus Lynch已經伏法了,他是個不完美的模仿者。而且你說了,他其實並不知道為什麽舊金山開顱者要動這些受害人的左小腦。如果你是那位原創作者,你精心安排創造的作品已經為人熟知,然而這時候出現了一個抄襲犯,你會怎麽做?”警官用危險的眼神凝視他。

林雪遲口幹舌燥:“為自己正名?”

一個被抄襲了的原創者出於憤怒,必然要用新的作品來換回大眾註意,並以此為自己正名。

警官微微頷首,笑道:“我們該搞個歡迎儀式,慶祝這位原創者回來了。”

這時候受害人的父母到了,母親在門前焦急地張望,她雙眼含淚,面容狼狽,丈夫緊緊握著她的手攙扶著她。一位工作人員將他們帶進來,探員讓法醫打開屍體袋給他們認別屍體。

做母親的只瞥了一眼,失聲喚道:“我可憐的孩子啊!”她腿一軟就往地板上栽。林雪遲站在身後扶了一把,女人很不好意思對他說了聲謝謝,剛一張口眼淚就流下來。林雪遲安撫性地拍拍她的肩膀,說:“請您節哀吧。”女人伏在他肩上失聲痛哭起來。

林雪遲長嘆,醫院裏的生離死別實屬常事,這其中數白發人送黑發人最為戚哀。

他握著女人的手,眼神不經意落在旁邊的父親身上,不禁多停頓了幾秒。男人怔怔望著屍體袋裏的孩子,低垂著眼睛,目光慈愛而珍惜,卻看不出有一分悲痛在裏面。林雪遲的目光往下,落在他的嘴角上。

那塊靈活的肌肉正詭異地上揚,露出一個不易察覺的微笑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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